东江丨我们的节日middot清明三
生与死的距离,是拥有与失去的距离,是记忆和回忆的距离。有些人,真的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了。花木芳香,草长莺飞,清明又至,忍不住,又想起了自时光中虚幻的你。
——编者按虚幻的少年■吴湘
虚幻的少年(一)
我何其幸运,人生三十余年光阴,未曾真正体会何谓生离。
但我真切地经历过一种离别,一种既深刻又让你无力的离别,那是死别:有些人我再也不能见上一面了。比如我的爷爷、我的姥爷、我的伯爷,还有那个喜欢弹着吉他唱歌、永远年少的少年。
我有那么一段时间,既渴望看到漫天烟花盛放,又无法抑制对其的厌恶。只因为有个少年曾与我约定要在元旦带我去放烟花,而后却永远地失约。
我不知要如何与友人说起他,他并不在我的朋友圈;我没有办法跟我的亲人说起他,他从来不被我的亲人认识;我偶尔跟认识他的一两人说起,但他们也很快不提了。他消失得非常干净,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,就像没来得及盛放就消逝的烟花,除了手持烟花筒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开过、亮过。
(二)
我是个音痴,且对乐器没有任何兴趣,这是再确切不过的事实。所以少年在三番四次试图教我学习吉他,我却意兴阑珊并且毫无进步之后放弃了“欲为人师”这件事。
“我看你弹,听你唱,这样就好了,真的。”我无比真诚地这样告诉他,手里紧紧抓着刚从光哥书房拿出来的书。光哥是他的同学,我的邻居大哥哥。光哥跟他,嗯,还有他们(我都记不得谁了)在组乐队,而我是来蹭书看的。他们一般不理会我,偶尔会打个招呼,但他不一样。他爱凑过来问我看什么书,问我书里的内容,时不时又说要教我弹吉他。
我时常觉得他咶噪,但有个人跟我谈论书籍,又觉得高兴。我是个容易被美好事物吸引的人,虽然在我看来,他长得不怎么好看,但是他白啊,手指还那么长,唱歌那么好听。他们练习的时候,我常常就在现场看书,但有时捧着书却不是在看书,我的耳朵竖得长长的,我的眼睛总是盯着他的手。
他们商议元旦去哪里弹唱,然后一起放烟花。元旦还有段日子呢,我边想边悄悄记着。
“小不点。你喜欢烟花吗?”他对我喊。
“喜欢。光哥,带我去吗?”我虽然回答了他,但因为不满对我“小不点”这个称呼,我转而问光哥。我才上初二,还会长个呢。
“光哥不带你去,龙哥带你去。”他高我不仅一个头,此刻走过来看着我,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。只不过大我四五岁,那么会长干吗呢?
“我就跟光哥去。”我低下头。
“阿龙,你别逗她了。小不点除了书,只粘她光哥的。”有人在旁边插话。然后是哄堂大笑,一群人开始取笑我和光哥。
什么青梅竹马?只是邻居,只是光哥有很多书,只是光哥很好说话……我默默想着。虽然常常被这样取笑,但我还是无法适应。我逃似的离开那里。
我在家门口又看见他。他背着吉他,是在等我。
“小不点,对不起,不该笑你。”他跟我道歉。
“习惯了。”我也没真的在意,确实习惯了。
“阿光说今天你生日,但我没有准备礼物。元旦的时候,带你去放烟花呀。他们都去的。”(那时他是什么表情呢?我竟然都想不起来了)。
“我要问问我爸妈。”事实上,妈妈远在深圳,爸爸总是很晚回,弟弟在姑姑家住。而我去哪,没有人会过问。
“好!”他伸手摸摸我的头,“生日快乐!到时一起给你补份礼物。”
元旦的时候,他失约了。光哥跟乐队的人,一个也没去放烟花。
元旦前一个星期,他跟家人回深圳,途中出了车祸。这是元旦后,光哥找我的时候说的。光哥一般不找我,只有我去他家。但是那段时间,我在做什么呢?好像是连着几个周末参加学校的活动还是跟小伙伴出去玩了,反正那段时间是没去的。
我期待着元旦去放烟花这件事,但是也没有联系方式,只能在元旦当天直接去光哥家,没有人在家。我便以为他们是串通了,并不想带我去。
光哥来找我的时候,是元旦后了。他给了我一本书跟一支钢笔,他说,龚龙车祸,人没了。他跟我说过,要给你补生日礼物。我替他选了……
光哥坐在我家,第一次说了许多许多话,说我看过的、没看过的那个少年的一些事情。他说到声音哑了,说到天差不多黑了,好像那些事情都说不完。
我想不起来我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跟心态听他说话。但我记得,第二天我拿着钢笔到闺蜜家,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。
(三)
而后的年年元旦,每每看漫天烟花,总觉得并不真实,甚至那个少年是不是存在过都像是件虚幻的事情。只有初二那年的教室课桌上,大概依然能找到一点点痕迹——我曾用那支钢笔,在一张课桌上一笔一划刻下他的名字:龚龙。
而今,年年相伴着共度元旦的爱人、友人,也许听我说过这个名字,也许没有。我好像常常会念起他来,但又好像确实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存在——我初三搬家了,光哥好像也搬了,反正至今未曾见过。
再无一人,能与我再谈起他,他自时光中虚幻。
虚幻的少年与狗尾巴草龚龙一路逗我说话。
我一贯不怎么理会他,想答的时候才回两句,内心觉得这人还有没有消停了,从上车就开始啪啦啪啦讲一堆。
光哥坐在我与他中间,是一如既往地耐心且温柔,没有说一句龚龙吵。
反倒是坐副驾驶的那位(我依然没想起来名字),不时回头来跟龚龙扯两句。末了,又说,阿龙,都跟你说了,妹子只理她光哥和书。人家都不想跟你说话,你吵啥呢。
但龚龙显然也没把他的话听进耳,继续说个不停。
那是我第一次跟他们出去,也是唯一一次。八个人,刚好坐两部出租车。
是去野趣沟,说去爬山,烧烤。
到了野趣沟,自是先去爬山赏景的。曲径幽幽,溪流潺潺,树木葱茏,光影斑驳,如此佳景,我不由雀跃起来,话便也多了。一路走一路说些书上看到的精灵故事,说,光哥,这里让我想写个妖精森林的故事。
那就写呀。我做你第一个读者。少年的声音清晰又响亮。
我一回头,不知何时,光哥与其他人就离得我远了,身边仅有龚龙。
你把故事写出来,我做你的读者。他又重复一遍。
我猛然脸一热,想要写小说,成为一名作家,这样的想法只跟光哥稍稍透露过一点。这回措不及防地暴露,不禁有种秘密被窥视了的羞耻感。
“过来,我给你讲讲这石头的故事,说不定你更有灵感了。”龚龙指着一块巨石跟我说,那是“天书石”,石上有些神奇的符号。
“这是那年,我去外太空,偶见一个不知名星球,从那带回来的……”我以为他要讲这石的历史,结果他却是天马行空地乱扯一堆,我有些生气,这不是拿我揶揄?
我默不做声,不想往前走了,转身回山下。
哎,不走上去吗?这么快累了?他在后面跟上来。但他大约也是知道惹我生气了,便又不断地讲些笑话要逗我开心。
走着走着,我猛然停下脚步,遥遥看去,山脚下有一大片白茫茫的景致,看不太真切,却仿如仙境一般,我不禁喃喃道:“妖精森林。”
走,去看看。
嗯。这回,我应他了。
哪有什么妖精森林,不过就是一片狗尾巴草。一大片狗尾巴草,密密匝匝,长得又高(好吧,那是对于我这个小矮子来说),与龚龙的腰间齐高吧。
我一瞬间失望又失落。
这里每一棵狗尾草都是一个小精灵。你的妖精森林真不错。龚龙不知何时摘下一根狗尾草,递给我,送个小精灵守护你。
我脸又是一热,一会才说,小精灵都折你手上了,还守护我。
什么?我听不见。他故意提高音量喊。
我不再理他,专心看这一片狗尾巴草,好像每一棵狗尾巴草确实变成了一只只精灵。
我看得专注,看了很久。久到一晃眼,十多二十年就过去了。我没见这里的精灵一只只跑出来,我的妖精森林终究也没写成功。
因为真正的那只精灵,随着那个少年一起自时空虚幻。
他们在另一个世界,也许找到了真正的妖精森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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