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在小东江

诗经里有鱼，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。那时上文科班，已经仙去的刘方程老师教我们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”，其他的都忘记了，但是，还是记得诗经里说了鱼。直到不久前真的去吃鱼，吃鲂鱼，才跌跌撞撞地想起诗经里说的鱼，果然，诗经里真的就说了鲂鱼。

诗经里说，“岂其食鱼，必河之鲂？”这是一句问话，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，它有两个意思，一个是说，难道吃鱼（当然是说最好吃的鱼），就只有鲂鱼（最好吃）？实际上还有一个意思，就是鲂鱼当然是最好的，因为鲂鱼已经成了标准。可是从春秋到今天，几千年过去了，别说昌隆，谁又将鲂鱼当回事？甚至以为那只是诗里才有的。直到那天，我亲口尝了这美味，才明白诗经里为什么有它。

那天，我们乘轮渡过琼州海峡，驾车从海南回大陆，路过郴州下榻。郴州地方不大，在它下辖的地区里，还有一个代管的资兴市，别看资兴更小，却有一个著名的“小东江”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画面都是东江云雾，以及渔民撒网的镜头，的确美艳。于是我们便设计了小东江的游览，甚至看晚雾、看早雾，信心十足。然而，当我们傍晚时分信誓旦旦来到景区门口时才得知，这个景色要在一个月以后才会出现，这是气候和温度决定的，我们来早了，来得太早了。

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绝望，我们肯定有些当然的茫然和不知所措。好在我是冷静的，既然每天的吃与住是必须的，那么就没有意外，我们把景色当成日常就罢了，所以我们依然兴致勃勃地来到景区，甚至直接住到景区里面的一家客栈。

或许这一切就是神灵安排的，就是这么的一定，我们就和鲂鱼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店家是母子（女）三人的生意，早些年在高椅岭开餐厅，做了将近二十年，然后在景区开了这家店。女主人不到六十岁，丈夫些年前就去世了，已经出嫁的女儿患了重病，生活不能自理，便被离了婚，女主人说，只好由我来养她一辈子了。说着便红了眼睛。儿子没有工作，靠一辆车往景区接送客人，虽然一年只有很短的旅游旺季，但收入还可以。我们安慰了她，选了一条大小适合的鱼，店家很高兴，“这鲂鱼就是三角鱼，最好吃的。”女主人一边安排儿子联系鱼贩买鱼，一边开心的说，我做了十九年的饭，这鱼清蒸，我做得最好。

昌隆喜欢吃鱼，但鲂鱼决然没有品尝过，如果这东西在诗经里有过，那就不是一般的好吃吧？另外，吃人嘴短的大诗人杜甫还因为吃鲂鱼给人家写过诗，赞美这东西，可想而知，这美味定一定是不得了。杜甫的诗是这样写的：绵州江水之东津，鲂鱼鱍鱍色胜银。渔人漾舟沈大网，截江一拥数百鳞。众鱼常才尽却弃，赤鲤腾出如有神。潜龙无声老蛟怒，回风飒飒吹沙尘。饔子左右挥双刀，脍飞金盘白雪高。徐州秃尾不足忆，汉阴槎头远遁逃。鲂鱼肥美知第一，既饱欢娱亦萧瑟。君不朝来割素鬐，咫尺波涛永相失。杜甫写了捕鱼，写了白鳞闪闪如银，当然也写了鲂鱼的肥美。

然而，鲂鱼的肥美，就只值这两个字便说尽了吗？绝然不是的。当女主人将清蒸的鲂鱼摆放到我们面前的时候，那清雅淡舒的香，便一举遮住了调味科的香气，虽然品相差了些，但佐料生发下的潜香，踏过味蕾，直入心脾。“绝然的香”，也许正因为没有品尝过，便一时找不出适合的形容。“和武昌鱼不一样”，“也不是鲤鱼的味道”，较之它们，鲂鱼体现出了更加细腻的香形。箸在鲂鱼身上，那紧致又松散，雪样的白色，便堆砌般地下来，肉质的嫩，不仅可以用滑来形容，更如初雪，洁得无瑕无疵，白得入骨入髓，让人不忍入喉。真的入口，便脂一样的化了。女主人站在一旁，看我们满足的样的子，也开心地笑了。

说杜甫“吃人嘴短”当为昌隆一笑，不过这里还是有故事的。宝应元年七月，杜甫的至交严武被召还朝，杜甫恋恋不舍，于是坐船一直送了三百多里，从成都送到了绵阳，也就是诗里的绵州。绵州的地方官正好也姓杜，设宴招待一行人，这设宴的地方，大约也就是观渔的所在，涪水跟昌安水汇合处的芙蓉溪。大名鼎鼎的杜甫接受宴请，写首诗是自然的了。于是《观打鱼歌》便问世了。

《观打鱼歌》不是老杜最精彩的诗，又是鲤鱼又是鲂鱼的，明显是醉了。但他没有醉到糊涂的地步，到了诗的后面，还不忘写上一句，“鲂鱼肥美知第一”。

昌隆喜鱼，也斗胆写诗说鲂鱼：昌隆不饕餮，偏愛水中仙。老杜识鲂久，滋味三千年。

食鲂鱼，是以为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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